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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9月18日 星期六

動物醫院裡的人生劇場 13 --- 我的蟲蟲年代

 

撰文/吳欣怡 




博美小趴皮的皮膚感染了寄生蟲,東抓西抓到處啃,很癢。脫毛,厚皮屑,肘部尤其嚴重。用鑷子拔了些毛放在礦物油上,在顯微鏡下檢查,原來是疥蟲感染。(這照片不是疥蟲喔!)

疥蟲的治療並不困難,可以選擇吃藥、外用滴劑、打針等不同方式。只是牠實在太年幼、太輕了,體重才區區不到四百公克,常用的幾種藥物對牠似乎都太重了點。趁著空檔,在學術網站上搜尋各種殺蟲藥物的安全性資料,又重新複習了一下圖鑑、蟲卵鑑別、生活史。

查著查著,忽然想起了童年往事。大概小二小三吧,有一天在寫功課,一直覺得頭好癢,抓ㄧ抓,還是很癢,又抓一抓,超癢,癢到爆!終於忍不住,跑去跟姑姑說「我頭好癢喔,幫我看一下有沒有被蚊子叮?」姑姑出嫁前,偶爾會來住我家幾天。她說「好,幫妳看一下。」不看還好,一看她驚呼「啊~蝨母!」

驚訝之後,緊接是大笑。姑姑很歡樂的跑去跟我媽講「欣怡頭上有蝨母!很久沒看到了耶,現在小孩怎麼會有蝨母啦?」我快嚇死了,但我媽好像也沒有很緊張,只說「等一下去西藥房買藥回來洗一洗。」言談之中,她們好像跟蝨母很熟。

阿嬤聽聞我有頭蝨,也是喃喃念著「啊唷~那誒五撒母啦!」然後開始講她的小時候。對,半世紀前,阿嬤的小時候。阿嬤說,那個時候,女孩們都會互相幫忙抓頭蝨,跟猴子一樣。

我爸講到他小時候的窮苦日子,也會提到那些寄生蟲故事,比方肚子裡的蛔蟲多到會從小孩嘴巴裡跑出來,他邊講邊用手指頭在嘴邊晃動給我們看。我暗自心想,爸都亂講,怎麼可能啦?等到念獸醫系後的某一天,親眼見到一隻小黑狗噴射狀吐出一大坨黃色橡皮筋般的蛔蟲後,才相信爸爸當年並沒有騙小孩。

時間再往後推移一點,到了民國八十年前後,我的小學時代。台灣學童最常見的寄生蟲就是蟯蟲。學校每學期都會做篩檢蟯蟲的貼屁屁檢查,衛生單位會發給學童兩張透明貼紙。貼紙上有兩個藍色同心圓圈圈,中間有個十字。早上起床,嗯嗯之前,要撕開膠膜,把十字對準自己的屁屁貼一下,連續兩天早晨各做一片,再繳還給老師。

幾天後,蟯蟲貼片檢查陽性的同學,會被老師點名去講台前領驅蟲藥,而且直接給你全家人的藥物份量。每學年檢查一次,通常一個班級會有五六個陽性同學。不知道是無知不懂,還是孩童天性良善,大家下課還是玩在一起,也不會覺得怎樣。那時候哪有什麼隱私觀念,被點名去前面領驅蟲藥的感覺,可能跟領六十分的考卷差不多吧。

我唸國小的時候,其實已經很少人有頭蝨。還是有啦。大概就像現在養在家裡的紅貴賓,偶爾還是會看到跳蚤一樣。(覺得這比喻很讚XD)

頭蝨並不會無中生有,牠們只會爬,不會跳也不會飛。我猜,大概就是同學之間,頭靠在一起,或者戴了別人的學童帽,傳來傳去的吧。

那天晚上,我爸就去西藥房買了頭蝨專用的洗髮精。我不知道是什麼藥,只記得是像飯店便宜洗髮精的小包裝,白色,香香的。阿嬤再三叮嚀,搓揉完頭髮、頭皮後,要用熱毛巾包起來,讓藥物作用,然後再沖頭。我猜藥物仿單並沒有用毛巾包起來的這一段,這肯定是姑奶們的人生經歷、祖傳秘方。「啊~記得最後沖頭髮的時候,要接著一個大澡盆。再把臉盆水慢慢慢慢倒掉,就會看到頭蝨沉在下面!」阿嬤興高采烈地講,等不及要看我的戰利品。

喔 … 我默默地進浴室準備洗頭,覺得很羞愧。我頭上怎麼會長蝨子?我是不是很胎哥?可是我每天都有洗澡換衣服啊。年幼的心靈,想不通頭蝨從哪兒來的。熱毛巾包起來的時候,小蝨子們驚恐的狼狽逃命,整個爆炸癢。熱水沖下,泡泡水流進黃銅色的鋁製澡盆,再緩緩地把水倒掉,我以為沈在底下會有成千上百隻的蝨子遺骸。定睛一數,呃 … 四隻。

媽媽交代兄姊妹們也都要去洗一洗,跟同窩小狗一定要一起驅蟲是一樣的概念。我立刻被手足嫌棄,說是我傳給他們的。現在想想,靠!說不定根本不是我帶回家的,只是我先被發現好嗎?第一個發病的人,不一定是零號病人。

沒有人會故意生病,生病不是一種罪,也不用因此感到羞愧。

頭蝨其實很容易被殺滅,還好人類頭上的髮量也就這麼一點點。洗個兩三次藥浴,倒也就痊癒了。只是那止不住的劇癢跟羞愧感,這麼多年過去了,依然難以忘懷。

(圖文不符:照片是狗身上的蝨子。獸醫師的檔案裡,沒有人蝨啦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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